【连载】拉达克往事6·没有国境线的地方
进入了查谟克什米尔邦之后,印巴两国之间就不再有“国境线”,取而代之的是“停火线”,沿着印巴停火线一路东行,便能抵达拉达克。我记得小时候跟同学玩过一个游戏,拿一个地球仪,说出上面的一个地名,让对方来找,大家轮流出题轮流找。有一轮出的题是“印巴停火线”,小屁孩们怎么想得到“印巴”是印度巴基斯坦的简称,我们好几个人居然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个地方,最后出题的同学得意洋洋地指给我们看,在亚欧大陆腹地一小块白色的区域,果然有用几乎无法分辨的超小字体印着的“印巴停火线”五个字。我知道地图上的白色表示这个地方不属于任何国家,“印巴停火线”顾名思义是印巴两国交战停火的前线;我又想,既然是停火线那应该只是条临时的吧,不敢相信迄今为止居然已经存在了超过七十年;我还很好奇,“停火线”长得什么样呢?是不是会像电影里布满战壕和铁丝网?然而,我却从来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来到印巴停火线。
找地名的游戏早已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后来的1999年,印巴停火线附近又爆发过一场区域战争,在中国的时候我却从未听说过。反正通过伟大的新闻联播我们只知道东欧到中亚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似乎从来都没太平过,这些地区的广大人民群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中东、两伊、巴尔干半岛、高加索这些地方在大多数的人印象里就是整天在干仗,战火从未平息,新闻里提及的那些干仗的地方如“加沙”、“车臣”、“科索沃”以及“克什米尔”无不远在天边,感觉这辈子都不会跟我有关系。当然,在那个出国旅游还相当稀罕、“新马泰”都很高大上的年代,大概所有的地方都遥不可及。记得小时候写作文,“抛之脑后”有一种调侃的说法叫做“扔到爪哇国去了”,在中文语境里“爪哇国”和“猴年马月”一样,代表了空间上不可企及的奇点,现在再一看,爪哇国不就在印尼的爪哇岛嘛,打个飞的说走就走,一点神秘感都没有。
1999年的这场战争爆发在卡吉尔(Kargil),这是整个印度最北边的一座小镇,相当于印度的北极点。卡吉尔是拉达克的门户,在行政上拉达克和卡吉尔属于同一个地区,紧贴着印巴停火线东段,大多数的冲突都发生在印巴停火线西段,那年的卡吉尔冲突是一个例外。我的岳父是拉达克的一名警察,他曾经在卡吉尔的警察局任职过多年。据我太太回忆,她小时候和父亲聚少离多,母亲在家照顾她和弟弟妹妹三个孩子,父亲则被外派在卡吉尔工作。每年放寒假的时候,她们举家就会搬去卡吉尔跟父亲团聚两三个月(印度不同地方的学校放假时间不同,我太太小时候拉达克地区每年寒假长达三个月,12月1号到来年3月1号,暑假则有15天。印度其他地方的学校则通常只有每年两个月的暑假,月份根据当地气候决定),她在卡吉尔这个地方有许多童年回忆。
我想你们肯定也猜到了,卡吉尔战争爆发的那年,我的岳父就在那边工作。这场战争是巴基斯坦挑起来的,从开始到结束的两个月里,印度军方为了避免扩大战事,所有的交战都发生在印控区域,而没有把战火燃烧到停火线的巴基斯坦一侧。巴基斯坦让士兵伪装成独立克什米尔组织的叛乱分子渗透停火线的印度这一侧,夺取了卡吉尔和德拉斯(Drass,克什米尔到卡吉尔路上的一个小镇,被称为“通往拉达克的门户The Gatewayto Ladakh”)附近的阵地和哨所,目的是想要通过扼守交通要道切断克什米尔与拉达克的联系,以增加与印度进行克什米尔问题谈判的筹码。我岳父作为一名“人民警察”,当然没有撤离一说,战时更加要坚守岗位“为人民服务”。据他回忆,在战争的两个月里,巴基斯坦占据了卡吉尔四周的山地,用火炮攻击城镇和道路,期间他曾有两次死里逃生,有一回一枚炮弹就落在他所在的房间窗外的另一栋建筑里,把那栋建筑给炸毁了,几米之差就可能落在他头上。当时的卡吉尔家家户户挖筑地下掩体,平时他在掩体里办公。作为一名警察,每当镇上有袭击发生,他都要第一时间赶往现场查看伤亡情况,意味着必须冒着极高的风险,但这就是他的职责与使命。
回想1999年的我,还在念高中,天底下最重要的事莫过于一年后的高考。就当我岳父在卡吉尔直面炮火生死悬于一线时,我大概正在担心自己的考试成绩。卡吉尔战争5月3号初露端倪,北京时间5月8号咱们南联盟大使馆被炸了,举国上下更是没有工夫关心克什米尔这些纠缠不清了几辈子的劳什子。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十分真实的人性。因为很多时候,你关心了也白搭,在很多国际问题上,我们大多数人都是不折不扣的“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记得大使馆被炸了之后,咱们又是谴责又是抗议,我也跟着一起写文章骂美国人,文章还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被学生会主席在广播里读了出来。现在想想当时真是某位长者说得一样,too young too simple, sometimes naïve. 大国之间的政治博弈,了解得越多,越发现放在明面儿上的那些理由和借口,全是忽悠人的,背地里的龌龊远超想象。美国人“误炸”大使馆显然是不可能的,可美国人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样做呢?背后总有某些理由,让美国人不得不出手,而这就不是围观群众所能知晓的了。
1999年的卡吉尔战争,巴基斯坦陆军一开始也死不承认跑到印度这边杀人越货的叛乱分子跟自己有关系,后来印度找到了证据,那就索性撕破脸皮撸起袖子干吧。这就好像“狼来了”的故事一样,现在印巴边境的叛乱分子发动袭击,印度都会怀疑是否有巴基斯坦的政府在幕后支持。
政治永远有太多的虚伪,老百姓的生命在政治家眼里都是可以被牺牲的筹码,只有站在战斗的前线亲身体会到的死亡和流血才是最真实的。我尝试去想象我的岳父当年身在战区时的心情,我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被那种朝不保夕的恐惧所支配过,从小到大最多也就是被考试考砸的恐惧所支配。正因为无法想象那样的恐惧,造成了我们的冷漠。许多人拒绝同情那些因战争或生活所迫而流离失所的难民,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识过生活真正残酷的那一面,如果日子还过得下去,谁会愿意揭竿而起或者背井离乡呢?
自从有人类文明以来,战争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更不可思议的是,发动战争的理由变得越来越愚蠢。从前的战争是为了更大的生存空间而争夺资源,如今的战争却往往只是因为大家相信不同的故事——我不相信你的故事,你也不相信我的故事,所以我要杀了你。宗教的本质是对这个世界的解释,你信仰这个宗教,是因为你相信这个宗教告诉你的故事,佛教徒相信佛经上的故事,基督教徒相信圣经上的故事,穆斯林相信可兰经上的故事。当年印巴分治造成的仇恨是如今克什米尔一切问题的根源,而印巴分治不就是因为穆斯林和印度教徒相信的故事不同嘛。而穆斯林在全世界大杀四方,最终的诉求无非是想让全世界都相信他们的故事。而我们不理解并憎恨他们,因为我们不相信他们的故事。如今世界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拥挤,各色各样的人杂居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多,文化融合之迅速是前所未有的,文化冲突之剧烈同样也是前所未有的。有时候我会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某些宗教的话,或许一大半冲突和杀戮都不会发生。
这个世界的荒唐常常都令人跌破眼镜,我们可以消灭饥荒,我们可以消灭瘟疫,可能有一天我们甚至能消灭疾病和衰老,但我们却消灭不了自己的自私和愚蠢。有时候看起来宗教是把人从这种自私和愚蠢中解脱出来的唯一途径,但事实上许多人因为宗教而陷入了更为狭隘的自私和愚蠢,从而造成了这个世界上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
1999年的春末夏初,一千多条生命消逝在了卡吉尔和德拉斯附近的喜马拉雅群山之中,不亲自来到这里,你根本无法想象这里的地势有多险峻。巴基斯坦占领的阵地易守难攻,海拔在五千米左右,空军与机械化部队在这里的作用相当有限,双方的拉锯对抗极为残酷。然而这些生命最终只是白白消耗在印巴两国的政治博弈中,在那场战争之后,克什米尔在局势上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平白无故地增加了两国政府之间的敌意和人民之间的仇恨,也平白无故地让一千多个家庭蒙受了丧失亲人的痛苦。
我们从斯利那加出发后,沿着NH-1国道往列城方向行进,进入了大喜马拉雅的范围,海拔陡然攀升,周围的群峰白雪皑皑。突然行至一处约五十米宽、十多米厚的冰川,整条公路竟然截断冰川而过,这种前所未见的景象令我叹为观止。此地海拔不过两三千米。时值七月盛夏仍能看到雪景,乃是因为地处喜马拉雅南麓,受印度洋的海洋性季风影响,降水量大,冰川运动频繁,属于典型的低海拔海洋性冰川。
险峻NH-1国道
公路直接从冰川中间穿过
我们所行进的这条NH-1国道也叫斯列公路(Srinagar-Leh Highway),沿着印巴停火线连接了斯利那加与列城,NH-1的排名足以显示起战略上的重要性(NH-2则是连接印度东北邦几个边境省的重要战略公路,需要许可证才能前往),这条434公里长的公路是1962年才修通的,原先到列城靠步行需要走16天。我们的计划并不直接去列城,要先前往藏斯卡(Zangs dkar)。但无论我们去哪儿,卡吉尔都是必经之路,也难怪这地方成为了那场战争争夺的目标。
凑够了四个人,于是我们从这天起就开始包车走了。我们这个临时小队,先是陈老师在阿姆利则捡到了老赵,根据陈老师的描述,她第一眼在阿姆利则的免费宿舍看到老赵蜷缩着睡觉的样子,还以为这是个印度人。后来我们又在达兰萨拉遇见他们俩,留了联系方式。其实我们并没有刻意要结伴,一切都是机缘巧合。不合适的旅伴那还不如不结伴,一路走得磕磕绊绊反倒成了负担,没想到这个临时的队伍相处得还算顺利。
我们这四个人里面,老赵是个四海为家的浪子,跟我一样属于非典型上海人,跑了三分之一个地球,乃是深藏不露的大神,我跟他一见如故,成了一对好基友。四年后,他在我的拉达克传统婚礼上扮演了一回我的“舅舅”,所以之前我说他是这个故事里的重要角色。陈老师是一名来自成都的人民教师,放暑假跑来印度穷游,由内而外都是个性子刚烈的女汉子,要不然也不会不畏脏乱差和咸猪手跑来臭名昭著的印度犯孤身犯险了。陈老师原先的计划里并没有打算去拉达克,被老赵一顿忽悠就稀里糊涂跟来了。老赵跟陈老师原先的计划里也并没有藏斯卡,被我给忽悠着去的。我的女伴是个文艺女青年,在刚刚进入克什米尔的时候十分紧张,有轻微的被迫害妄想,觉得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了监控,担心走到半路会被人拦截下来。
在印巴停火线附近的路边,能见到许多负责警戒的士兵。
我们遇到的第一个检查站在距离斯利那加121公里的Matayan,从这里就正式进入拉达克的行政地界了(拉达克和卡吉尔在行政算一个地区)。外国人需要主动去检查站进行登记——嗯,登记全靠自觉!后面我们在拉达克碰到的所有检查站都是这样,要想蒙混过关并不难。拉达克人属于蒙古人种,我们作为中国人,只要穿着打扮别太像个游客,是很容易被冒充当地人的,比在拉萨冒充藏民容易得多。因为拉萨本身就汉藏杂处,当地人看见你,会下意识地通过气质进行辨别,这种辨别的成功率很高,就好像我们能分辨得出日本人韩国人一样。不信你可以试试看混在藏民队伍里不买票进大昭寺,很难逃过检票员的火眼金睛。当我在拉达克生活的时候,拉达克人看到我的第一反应通常是把我当做当地人,即便知道了我是中国人之后,还是会很惊讶怎么中国人长得就跟他们一样。
Matayan检查站 ,算是拉达克和克什米尔的分界。
整个克什米尔虽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看起来确实挺像那么回事儿,但由于基建水平的落后,和中国的新疆西藏相比,管理漏洞很大,防君子不防小人。在我们国家,边防检查站像海关一样,一个口进另一个口出,扫身份证外加刷脸,路上都是人脸识别、车牌识别的摄像头,所有信息全部联网,要查你的话分分钟就可以描绘出你最近的行踪轨迹,要想蒙混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印度呢,有些地方的检查站就是一个路边的破土坯房子,当地车挥挥手就直接过了,车上有外国人才停下来登记,并且司机一个人拿着护照过去登记就行了,本人可以坐车里。所谓的登记,也就是在一本又旧又破的登记簿上填一下护照签证等基本信息,登记站没有电脑,这些信息也永远不会联网录入,只是一个流于形式的记录。或许假如你真的犯了事儿,这里的登记信息可以作为一个核查的原始记录。
身为外国人,在印度走到哪儿要登记到哪儿。每次住宿,都得填一个外国人登记表,内容大致包括姓名、家庭地址、电话、国际、护照号、签证号、有效期、入境日期、哪儿来的、要上哪儿去……酒店要把这些信息上报到当地的警局。每次反反复复填这些东西令我不厌其烦,有次我就问,这些资料我申请签证的时候就都填过了,难道你们查不到吗?果然,印度的政府部门之间不但各自为政,有时候还相互攻讦。地方和地方之间是分开的,地方和中央也是分开的。由于多党派林立,往往竞争关系大于合作关系,因而行政管理效率低下。我们知道中国所有的这些信息都是联网的,无所不在的摄像头、网络监控、实名制让反侦查变得前所未有的困难。有很多人觉得这很可怕,但这就是未来,这套管理系统让社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安全,你不干坏事儿有啥好怕的?全中国十四亿人口,谁有工夫来看你在微信上八卦了什么或是又在淘宝上买什么。我个人认为,用大数据监控来保障社会安全这一做法本身并没有问题,但数据越集中,管控风险就会越大,获取这些数据的权力被滥用才是真正的问题。这年头网站用户数据和个人隐私的泄露问题亦时有听闻,何规范获取和使用这些数据的权限亟需加强。
检查站过去没多远就到了德拉斯,从这里开始,地貌发生了显著的变化,随着深入大喜马拉雅两边的山开始变得贫瘠荒芜,印度洋季风带来的暖湿气流到不了这里。
从查谟到克什米尔再到拉达克,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三个地区有着截然不同的风貌。查谟就跟旁遮普一样,属于南亚次大陆平原;克什米尔则是郁郁葱葱的鱼米之乡,有着非常高的植被覆盖率;拉达克看起来就是满满的西藏既视感,从风光到文化都几乎如出一辙。
老赵在路上跟我探讨关于克什米尔问题,他说解决克什米尔问题最好的方案应该是印度教为主的查谟归印度,伊斯兰教为主的斯利那加归巴基斯坦,藏传佛教为主的拉达克归中国。的确如此,即便当初的克什米尔土邦成为一个独立国家,一样会因为内部的不同民族文化而造成矛盾。然而老赵的这一设想,与现实情况却相去甚远,造成如今克什米尔困局的,正是我先前提到的人类永远无法消灭的自私和愚蠢。
有一次我在前往印度的航班上跟邻座的一个印度人聊天,意外地了解到他是一位研究历史的作家,于是我向他请教对当年印巴分治的看法,他非常轻蔑地表示,印巴分治的根本原因,是因为甘地、尼赫鲁、真纳(Muhanmmad Ali Jinnah巴基斯坦的国父,印巴分治前的穆斯林联盟主席)这些人的自私。当初国大党为了维护印度教徒的绝对领导权,拒绝了穆斯林联盟联合组阁的要求,才最终导致了穆斯林寻求独立建国,后来的几次谈判也都因双方不肯让步而以破裂告终。
在关于宗教和民族的一些问题上,越是圣人,越可能成为罪人。他们虽然满足了特定的群体眼前的利益,或者实现了一些听起来很崇高的梦想,却可能从长远来看会造成非常糟糕的后果。南非的曼德拉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是民族的圣人却是国家是罪人,真纳、甘地亦如是。我不否定他们人格的高尚,但他们依然受限于那个时代的认知极限,他们预见不到时代和科技发展带来的改变,比如“甘地主义”就是一种印度式的老庄思想,提倡大家都自己劳动搞小农经济。当年印巴分别独立,在我看来就像一对青春期的兄弟彼此不和,嚷嚷着要跟爹妈分家,真的分了家之后,才发现自己过得一团糟。
印度最大的笑话莫过于民主制度,然而一直以来他们都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而感到骄傲。关于这一点,老赵跟我也很有共识,他的观点是“一群傻逼只能选出另一个傻逼”。在我看来,民主有很大的局限性,民主制度在单一民族和宗教的小城邦会很好用,但一人一票的民主根本解决不了牵涉多宗教多民族的问题,集体做出的决定也未必就是好的决定,英国投票脱欧就是的例证。如今世界的运作方式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现代社会的大多数经济和科技成果都建立在普遍广泛的各方合作之上,合作的收益远远大于一百年前各个国家打来打去抢地盘的做法,普通人根本就无法想象某一个政治决定带来的蝴蝶效应式的后果(当年印巴分治前,尼赫鲁认为这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巴基斯坦早晚会因为经济落后而寻求帮助并加入印度,完全没有预见到后来的宗教仇杀令两国陷入不可调和的仇恨中),让一群吃瓜群众投票决定一个国家的未来根本就是一种很不负责的做法。
其实所有的制度,在设计发明的最初,都一定有一个好的出发点。没有坏的制度,只有坏的执政者。而我们世俗上所认为的好的制度,比如民主制度,归根结底只是通过各方制约来确保不会有个太离谱的执政者,但这一制度却并非设计用来高效地解决一些社会问题的。就算是过去的封建制度下,如果每个皇帝都真能按照孔孟的教诲行圣贤之道,也差不到哪儿去。
为什么说印度的民主是个天大的笑话,首先这个国家的民智远未开启,我觉得许多印度人依然保持着古代的灵性思维方式,而非现代的理性思维,因此他们对宗教才会如此虔诚,对那些神话传说深信不疑。印度虽然是个民主国家,在政治上却被尼赫鲁-甘地家族长期垄断:独立后第一个总理是尼赫鲁,1947年干到1964年;尼赫鲁死了以后,他女儿英吉拉·甘地接着上(Indira Gandhi,她的丈夫姓甘地,随了夫姓,但这位甘地先生与圣雄甘地毫无关系),1966年干到1984年(中间被赶下去过3年);英吉拉·甘地被刺杀后,她儿子拉吉夫·甘地(RajivGandhi)又接着上;1991年儿子又被刺杀,儿媳妇索尼娅·甘地(Sonia Gandhi)再接着上。索尼娅·甘地是意大利人,2004年被选为印度总理后,大概终于是觉得不好意思了,让贤给了我们所熟知的曼莫汉·辛格(Manmohan Singh),但她一直都把持着国大党主席的位子,直到2017年传位给她儿子。如果2019年国大党在大选中获胜,重新获得执政权,那么下一届印度总理就会是尼赫鲁的曾外孙、英吉拉·甘地的孙子、拉吉夫和索尼娅·甘地的儿子——拉胡尔·甘地(Rahul Gandhi)。
一家四代人出了五个国大党主席、三个印度总理,这不就是四世三公的印度版袁绍嘛,朝鲜的金胖子家也没这么狠啊!印度人民可能还是更习惯被世袭的封建土邦主统治,他们需的是一个具有神性光环可以让他们膜拜的统治者。
另一方面,印度多民族多宗教的环境更是民主制度的灾难。或许有人会说美国也是多民族多宗教,但别忘了美国是个移民国家,大家都是白手起家,没有那么多特权阶级和历史遗留问题,不管你什么宗教什么肤色,平等是最基本的人权。在历史上宗教最大的作用就是维护社会秩序(中国正是因为早已有了儒家的秩序体系,所以才让其他宗教无立足之地),在印度,印度教的立教之本就是“人人生而不平等”的种姓制度,要是贱民跟婆罗门的社会地位都一样了,那就等于摧毁了整个印度教的社会秩序,再加上穆斯林根深蒂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指导思想,对着装饮食的种种限制本身就是一种反人权的存在,至今连解决男女平等的问题都还遥遥无期,对民主跨越式的追求使得民主在印度只会沦为政客操纵民意的幌子。
民主制度是印度的骄傲,印度却是民主制度的耻辱。
回到印巴问题上,印巴分治那会儿印度有许多土邦,英国人一开始的政策是这些土邦可以自由加入印度或巴基斯坦,或者继续作为英国的海外自治领,成为名义上的独立国家。尼赫鲁不答应,胡萝卜加大棒,答应土邦只需要交出外交、国防、交通权利,保留一切其他特权,另外印度政府每年还给这些土邦主一笔不菲的年金,于是在威逼利诱下搞定了大多数土邦。但还是有三个土邦不愿从了印度,第一个是财大气粗的海得拉巴(Hyderabad)土邦,土邦主是穆斯林,宁可加入巴基斯坦不愿加入印度。这个海得拉巴地处德干高原腹地,在印度版图的心脏位置,面对这样一个刺儿头,印度的选择是出兵把它吞并了(说好的民主呢?)。我第一次去海得拉巴时,当时就感觉这城市跟印度其他地方很不一样,伊斯兰氛围极其浓重,满大街女人都穿着最保守的黑罩袍,好像到了中东,事实上它本来就是印度的国中之国。第二个是朱纳格特(Junagadh)土邦,朱纳格特土邦主是穆斯林,老百姓多为印度教徒。这地方其实离巴基斯坦很近,土邦主也签了协议宣布加入巴基斯坦,印度却耍流氓不承认,说咱们要民主,你一土邦主代表不了广泛的民意。然后尼赫鲁便举兵入侵了朱纳格特,流放了土邦主之后举行全民公投,军队都开到城里了,投票也就是个形式,就这样把朱纳格特给占了。巴基斯坦一看印度这样搞,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于是出兵入侵了第三个土邦克什米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克什米尔的情况刚好跟朱纳格特相反,土邦主是印度教徒,老百姓以穆斯林为主。然而这时候印度就不跟你讲民主了,从来没有给克什米尔老百姓投票选择的机会,把投奔来的土邦主的决定当做了法律依据。这种双重标准不是耍流氓是啥?
灰色的是当时几个要求独立的土邦,但最后都被印巴两国吞并,唯有克什米尔至今仍在被双方争夺。
民主能解决克什米尔问题吗?如果让全印度一人一票做决定,那估计第二天核弹就扔到巴基斯坦去了;如果让查谟克什米尔邦一人一票来决定,无论投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邦内部的穆斯林和印度教徒都肯定会撕逼;如果让查谟、克什米尔、拉达克分别投票,那么结果多半是查谟继续留在印度,克什米尔加入巴基斯坦,拉达克留在印度但独立成为一个新的邦。
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放到领土问题上,却只能寸土不让,自己种的苦果,含着泪也要吃下去。印度虽然把民主搞得一团糟,但既然实行了民主制度,很多事情为了面子也得死撑着。民主印度任何一个执政党手上的政权都只是暂时的,谁都没有权利在领土谈判中放弃哪怕一寸土地,否则便意味着自毁政治前途。印巴两国那么多年陈兵前线,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明知是无用功,但还是必须演给国内的吃瓜群众看——要想赢得一群傻逼的选票,你就必须做一些傻逼的事情(川普也是这么个情况,他是被美国底层的傻逼们选上来的,要继续获得支持就得做一些短视的傻逼决定)。印度虽然占领了克什米尔那么多年,仍是“水土不服”,要是把巴控区硬吃下来,只会招来更多穆斯林反对派武装。当年解决不了的问题,在打了那么多仗流了那么多的血之后,只会变得更为棘手。印度缺乏的是一个像俄罗斯和中国这样强有力的中央政府,敢于力排众议使用极端手段来平定地方上的矛盾,这在民主制度下显然是做不到的。
从根本上来看,克什米尔的问题归根结底并不是单纯的印巴两国领土纠纷,普遍存在的伊斯兰教与世界上所有其他宗教之间的矛盾。根据穆斯林一贯的尿性来看,他们坚信自己掌握了全宇宙唯一真理,在没有解放全宇宙之前,他们的“圣战”就永远不会结束。
过去、现在、未来,拉达克都是这场“圣战”的战场。
最近克什米尔再现冲突,然而冲突的原因毫无新意,依然是克什米尔当地穆斯林对印度政府的抗议,以及印度政府对巴基斯坦的不信任,还有便是政客利用这个机会树立形象拉选票……遭殃的却始终是当地百姓。